2017-01-08 责任编辑:贤良港 我来说两句
大小“湄洲”考辨 [文]许更生 妈祖文化研究过程中,为什么会出现若干扑朔迷离、甚至歧见严重的问题?恐怕主要还在于没有厘清一些重要的基本概念,其中,被长期误读、混淆了的“湄洲”,最有必要做一番正本清源、拨乱反正。 古往今来,“湄洲”均有大小概念之别,许多有关诗文都涉及这一问题。最典型的案例,要数元代洪希文诗《题湄洲圣墩妃宫》。这是一首流传广泛,颇具影响的妈祖诗咏。然而历来从诗的题目到与之相关的内容,都被人搞得众说纷纭、莫衷一是了。《佩文韵府》为《题湄洲圣墩妃宫》,《四库全书》为《题圣墩妃宫湄洲屿》,等等。 有人以为诗中所咏只是湄洲岛,但又对洪诗中“壶山峙秀倒影入”难以自圆其说——“因为壶山座落在莆田南洋平原,湄洲屿在海中,与其相隔几十公里,壶山不可能会倒影其中。壶山倒影描写的应是涵江圣墩所在地的情景。”而持湄洲祖庙说的人,又从诗中有“云涛激射雷电汹,殿阁硉兀鱼龙间。此洲仙岛谁所构,面势轩豁规层澜。”以及“骑鲸散发出长啸,追逐缥缈乘风还”等诗句,认为所咏的应是海上的湄洲祖庙,否则难以自圆其说。 蒋维锬先生生前对此也感叹道:“不明底里的后代人把‘湄洲’与‘圣墩宫’联在一起”,“明人费元禄、何乔远等亦认为如此”,而他自己“坦白地说:‘原因何在却弄不清楚’”。其实,只要明白了“湄洲”地理概念之大小之别,这个看似扑朔迷离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、豁然开朗了。 小湄洲好理解,它仅指湄洲岛而已——古时又称湄屿、湄山、鯑山、鯑江。 广义的大湄洲之地,涵盖湄屿在内的莆田百里海滨——包括湄洲湾北岸、城郊白湖、涵江圣墩等一个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范围。这并非笔者的主观臆断,而是立足史实的客观存在。请看以下4条权威典籍记载: 宋代廖鹏飞《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》,也即迄今最早的一篇妈祖文献资料云:“神女生于湄洲”、“我湄洲神女”,使用的就是大湄洲概念;而说明妈祖祖籍地则曰“湄洲屿人”。这说明作者大小湄洲概念是十分明确的,运用得十分准确严谨,毫不混淆。 明•费元禄(江西铅山人,万历年间到过莆田)《天妃庙碑》:“天妃林氏,……旧在兴化军宁海镇,即莆田县治八十里滨海湄洲地也。” 明万历年间,福建晋江人何乔远所作《闽书》亦云:天妃“朱衣现光,遍梦湄洲墩父老。父老相率祠之,曰‘圣墩’。” 清•杨浚《湄洲志略•卷三》:“时时显神,遍梦湄洲父老,遂祠之,名其墩曰‘圣墩’。” “圣墩”在哪里?据古今莆田地方史学者多方考证,它大致在涵江与黄石之间的宁海桥一带、白塘附近。南宋廖鹏飞所作的现存第一篇妈祖文献《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》,就明确指出了圣墩庙在“郡城东宁海之旁”,“去(湄)屿几百里”。 包括蒋维锬在内的古今一些学者感到困惑不解的是:怎么距离湄屿百里左右的涵江圣墩,竟然也可以称为“湄洲地也”、“湄洲墩”、“湄洲父老”? 其实这里使用的都是大“湄洲”概念。为何“湄洲”具有如此神奇的“弹性”和“变脸术”呢? 要回答这一问题,首先得做一番顾名思义。所谓“湄”,《尔雅•释水》和《说文》均曰“水草交为湄。”《传》正义曰:湄是水岸。“洲”者,“水中的陆地”,或“大陆及其附属岛屿的总称”。也就是说,凡属水草丛生的水岸,“水中的陆地”,甚至“大陆及其附属岛屿”,皆可总称为“湄洲”。此乃宽泛的大湄洲概念。这一命名,与莆田之原名“蒲田”,确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旧《莆阳志》载,“莆地多艾蒲,濒多水患”。到处是浅海和沼泽地,蒲草丛生,所以流传着一句俗语:“蒲田蒲田,只见蒲草不见田”。 莆田历来就有所谓“沉七洲、浮莆田”之古谚,大片土地都是隋唐开始的地壳抬升所恩赐。至今诸多地名还带有水味,例如:涵江、江口、埭头、平海、筱塘、横塘、南沟、沙堤、港里等等。据宋林大鼐《李长者传》载:“莆田壶公洋三面濒海,潮汐往来,泻卤弥天。”清乾隆《莆田县志》等记载:当时莆田平原是九华山、龟山、壶公山三山环抱的一个大海湾。据莆田海岸近4000年来的变迁地理考察,隋唐、宋代至明嘉靖年间,莆田海岸线继续上升。 涵江原为兴化湾的一部分,是一片浅海地。“涵头”之名到唐代才出现。据考,在集奎新桥和宁海桥未建之前,只有傍着宁海的衙口村至三步村这一条狭小的瓶颈可通郡城。江口镇包括赤港农场在内的大片土地,都是围海造田的成果。宋代木兰陂修成之前,木兰溪下游还是一片海湾。梁陈时期,海潮涨时,能够直达广化寺前与西门外泗华陂前。唐代,港口移至城东郊五里外白湖(阔口村,因地处海边,又称“蒲边”),成为当时兴化最大的港口白湖港,素有“白湖水市”之称。北宋咸平二年(999),距妈祖祖庙建后仅十二年,平海通灵神女庙创建。它距海岸只有10多米,海水可涨至庙前。 现在港里一些地面依然十分低洼,涨潮时海水漫淹其间。地势较高者海拔不过几十米,诸如祖祠山、剑塘山、牛头山、象山、麒山等一些丘陵小山包。1965年在象山和麒山之间筑堤围地之后,港潭里、上港才成为陆地。北江围垦之后,忠门东面的一片土地也才露出海面。现在濒海的大地城,原本也十分低洼,涨潮时就被淹没。只是1964-1966年,进行了建国后莆田县第一次大围垦,把贤良港的四千亩沧海变成了桑田。 综上所述,我们有理由相信,古时湄洲湾、兴化湾海面上,只是星星点点、断断续续地露出湄屿,以及沿海的一些丘陵高地。湄屿对岸不到2海里的贤良港附近,至今还有“前湄头”、“后湄头”的行政村名,也就是前人把那些地方视为“湄洲”之头,即与湄洲关联一体者。所以,数百年来湄洲岛都与贤良港等沿海村镇同属于一个行政区(如新安里等)。 面对这水光潋滟、水草茫茫的土地,以何相称最为恰当呢?当然是举其最著名者统摄之。有宋以来,莆邑最具知名度、最响亮的品牌,莫过于湄洲妈祖了。因此,以“湄洲”统称之,确实是名正言顺,名至实归。这一点,只要想一想现在莆田市的报纸取名《湄洲日报》,莆田市社科联刊物取名《湄洲论坛》,就不难理解了——当然后者是泛指更广义的“湄洲”以代表全市。 所以不宜统统把“湄洲”仅仅解读为狭义的湄洲岛,看成只能特指“湄洲岛”的专有名词,而必须依据上下文区别对待之。 一般来说,“湄洲”多指大湄洲。目前所见宋代有关妈祖神迹的史料(李俊甫、丁伯桂、黄岩孙、刘克庄),均称“湄洲”。元明清朝廷祭祀天妃“故里之祠”,即天妃祖祠,一律在贤良港举行,因此此处“湄洲”用的也是大概念。 由于洪希文的《题湄洲圣墩妃宫》双管齐下,既写湄屿祖庙又写圣墩妃宫,因此以“湄洲”大概念谓之倒是最确切的。刘克庄的两首妈祖诗也很有代表性:《三月二十一日泛舟》“湄洲屿隔雪涛中”,《白湖庙二十韵》“灵妃一女子,瓣香起湄洲”。前者毫无疑问,写的是小湄洲即湄洲屿;而后者赞颂的就是包括城郊“白湖庙”在内的大湄洲——灵妃瓣香所起者,当然不止湄屿祖庙一处,还有莆田沿海的大片区域。 同一地名,而有大小之别,这不是笔者臆断,更并非仅此一例,而是屡见不鲜。且举四例与莆田相关的例子来说。 其一,对大小三个“兴化”的判读。 宋太平兴国四年(979),析莆田、仙游、福清、永泰县地置兴化县(后改兴化军,治所兴化县),统领兴化、莆田、仙游3县。明洪武二年(1369)改称兴化府。正统十三年(1448)裁兴化县,存在长达469年、跨越宋元明三朝的县名才算结束。至今,只有位于莆田东部、海湾面积达619多平方公里的兴化湾,还留下历史上的这一痕迹。此外,江苏中部也有一座历经2300多年沧桑的省级历史文化名城——兴化市。所以,听说“兴化人”这三个字,可得仔细判断一下其具体的语言环境和确切所指。 其二,对大小两个“泉山”的判读。 古籍中的“泉山”,既可指泉州,又称谓福建。例如唐•林蕴《泉山铭》首句便曰“泉山,古泉州也。今福州据其地焉”;唐•黄滔《莆山灵岩寺碑铭》也称:“欧阳四门舍泉山诣焉”;而他选辑的福建作家佳句也叫《泉山秀句》。清•杨浚《论次闽诗》同样以“泉山”称福建:“泉山领袖属文山(黄滔)”。 其三,大小“福唐”——它既指古代“福清”县,又可作为“福州”郡名。 古今学者在考证莆田“九牧林”时,遇到一桩究竟是“父子九牧”抑或“兄弟九牧”之公案。造成歧见的一个关键因素,在于对“福唐”地域的认定。原来“福唐”也有大小地域概念之分——它既指古代“福清”县(福州郡辖区之一,毗邻莆田县江口镇),又可作为“福州”郡名。莆田资深文史学者朱金明先生指出:“上列《三山志》《八闽通志》《方舆览胜》及唐黄莫、宋刘克庄、李俊甫、梅尧臣以及清全谢山、近人陈垣对福唐为福州郡名的记载,雄辩地证明了福唐亦为福州郡名。所以,历史上称林蔇任‘福唐刺史’不是指现在的福清,而是指唐代的福州。”(朱金明《为林蔇官福唐刺史辩护》) 其四,“南州”一词更有大小不同的多种含义。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,有关明代《天妃娘妈传》作者吴还初籍贯的问题,引起学术界的一番探究。因为古籍中的“南州”有大小不同的多种含义,一是泛称南方地区,二是特指某行政区域名。福建(尤其是漳州、莆仙)、河南(南阳)、四川、广东、云南、江西域内均有南州之称,但以江西南昌最为普遍、最为知名,“南州”成为“豫章”的别称(参见程国赋《明代小说作家吴还初生平与籍贯新考》、刘福铸《〈天妃娘妈传〉作者初探》,以及工具书对“南州”的解释。所以,文中“南州”究竟何指,全凭上下文推断,不可武断从事,指鹿为马。 总之,“湄洲”并非湄屿或湄洲岛的专有名词,如果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”,难免就会造成似是而非、张冠李戴的误读、误判。 最近,媒体不是还对“琉球”概念的大小所指,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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