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-01-08 责任编辑:贤良港 我来说两句
“别无巡检”并非没有巡检——许更生几乎所有流传之妈祖典籍史乘,如《天妃显圣录》《敕封天后志》等,都载明妈祖之父林惟慤“为都巡官”(又称“都巡检”)。然而,长期以来,却一直有些人士对此持怀疑、甚至否认的态度。具典型代表性且影响较大的,例如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,蒋维锬先生就曾明确提出:“北宋前期莆田沿海根本就没有置巡检,更不会有都巡检。”新近出版的《湄洲妈祖志》又提出了类似的质疑:“林惟悫(或林愿)的都巡检之职亦不可靠。五代·闽莆田是否置巡检,不见记载,北宋至兴化军设置后(980),才有屯驻、驻泊各一员,分别驻在迎仙(今江口镇)和系蓼(今忠门镇)。至于都巡检,则福、兴、泉、漳四郡才置一员,更不可能在湄洲或贤良港。”由于妈祖之父林惟慤,是直接关乎妈祖本支嫡系的关键所在,也直接涉及妈祖其人诞降的真实性问题,因此特别需要弄个水落石出,明明白白。首先是,北宋前期莆田沿海究竟有没有“巡检”?或曰“五代·闽莆田是否置巡检”?事实上,巡检、都巡检作为差遣官名始于中唐。“互动百科”载:“都巡检,五代后周间(951-960),设沿海都巡检。”并且举例曰“驻砚江(今福建霞浦县溪南镇砚石村),置都巡检(都巡检使,品级为七品)1员,统兵驻防。”到了宋代,宋政府开始在州县普遍设置巡检,巡检的种类和数量空前增加。特别是在地方上远离州县政治中心的山水险要又是交通必经之处、商业市镇、盐茶生产场务和运销途中,沿边沿海等边防要地等等,普遍设立巡检司。大使臣以上担任者称都同巡检使、巡检使等,小使臣担任者称巡检。《宋史·职官制·巡检司》:“国朝有沿边溪峒都巡检,或蕃汉都巡检,或数州数县管界,或一州一县巡检,掌训治甲兵,巡逻州邑,擒捕盗贼事。又有刀鱼船、战棹巡检,江河淮海置捉贼巡检,及巡马盗铺、巡河、巡捉私茶盐等,……皆掌巡逻与稽察之事。”“中兴以后,分置都巡检使、都巡检、巡检、州县巡检,掌土军、禁军。招填教习之政令,以巡防扞御盗贼。凡沿江、沿海招集水军,控扼要害,及地分阔远处,皆置巡检一员。往来接连合相应援处,则置都巡检以总之。”北宋建隆三年(962),每县置尉一员,兼巡捉私茶盐矾等。“谨邻保之法,严警察之备”。此后,各级政府除行政长官外,特设相平行的巡检官。巡检与县尉共同成为宋朝维护基层社会治安的重要武力:县尉负责县城治安,巡检则主要维持乡村治安。巡检所属的有“厢兵”、“土兵”、“寨兵”、“乡兵”、“铺兵”。平时他们的主要社会角色是“警察任务”。从徽宗之后直至南宋,宋廷大多招募熟悉驻扎区内山川地理、人情风俗的本地人为巡检土兵,维护地方治安。宋代巡检制度是我国治安体制的一个重大更新,属我国历史上最早警察性质的机构。宋代巡检制度不仅为宋人称之为“万世之良法”,而且影响后世,元明清均有承袭,成为基层社会的治安管理官员。以上是纵向以及面上的情况。那么宋初福建,尤其是兴化军的情况如何呢?位于莆田老城区中心的莆田古谯楼,就是石头砌成的答案。宋太平兴国八年(983),诏命兴化军治自游洋迁至莆田。兴化军首任知军段鹏建设新军城,他以原来的都巡检廨(官署、官舍)为军治(此后,宋代军署、州署,元代路署、明代府署,明清卫署均在此地。府衙后面,至今尚留“衙后”街名),迁都巡检廨于子城之西,以便巡警。而原都巡检廨的那块地,是北宋初陈靖的宅第,后捐为莆田县都巡检廨。陈靖(948-1026),熙宁元年(1068)追赠尚书左仆射。李俊甫(莆田人,1217年进士)《莆阳比事》载:“陈靖,字道卿,好学通古今,利害事历七郡,凡赋敛害民者,悉奏罢,王称循吏。”陈靖捐宅义举,1994年新编出版的《莆田县志》还记上一笔:“宋太平兴国八年(983),让私宅建造兴化军治,因移家至橄榄巷(今城厢长寿街庙前路)居住”。可见,北宋初年,莆田县就已经兴建了都巡检廨,怎么会空空如也,没有“都巡检”呢?有人说过:“建筑是一部重要的史书”。确实,古建筑蕴含有丰富的历史信息,如同石头写就的更为真实可信之“史书”。怎能因自己所见的几本史书上“不见记载”,就轻易予以否认呢?蒋维锬先生关于“北宋前期莆田沿海根本就没有置巡检”的看法,其所谓“依据”,就是蔡襄嘉祐元年(1056)再知福州、并于当年九月所上的奏疏《乞相度沿海防备盗贼》。然而,通读《蔡襄集》该文不难发现,蒋维锬的“依据”乃偏颇之误解。蔡襄庆历四年至七年(1044-1047)知守福州,庆历八年(1046)任福建路转运使;加上其本人原籍兴化军枫亭人,因此对福建省情相当熟悉,尤其是八闽沿海状况。因此,蔡襄《乞相度沿海防备盗贼》开篇第一句便曰:“福州、泉州、漳州、兴化军尽是边海,……其海口旧时各有镇寨把扼海路,后来无事,兵士渐次减少。”请注意,这里明确指出,包括兴化军在内的“海口旧时各有镇寨把扼海路”,后来巡防兵士才“渐次减少”——但也并非不剩一兵一卒了,乃至于“没有巡检”。蔡襄在奏议中还明确指出:“福州闽安镇把港及钟门巡检一员,在海上封椿舶船。泉州有同口巡检一员,去城七里,每年下海封椿舶船。漳州旧有黄淡头巡检一员,号为招舶,亦是夏间下海。”“臣今乞令福、泉、漳州、兴化军旧有刀鱼船及巡检司入海舟船,量与修整,旧有舟船亦乞量置五七只。其宣毅兵士差下巡检司,并令教习舟船,谙习水势。”“兴化军管界巡检移近军城,給与舟船,令往来海上巡警。”蔡襄还特地针对被不当安排的“兴化军巡检”和“漳州黄淡头巡检”提出批评:“兴化军巡检一员,却在兴化县山中,去军城百里,海上别无巡检。”这里说的是,有关上司不该把管理海事的巡检派到山中去,使其丧失原有的职能(如“在海上封椿舶船”“点检商税”“出入海路收捉茶盐”),但其职务(或按当今语言叫做“单位人员编制”尚在),致使海上防备暂时出现空挡——“海上别无巡检”——海上没有另外其他的巡检了。不料,这五个字竟然被误读为“莆田沿海根本就没有置巡检”云云。对于这个曲解,莆田文史界老前辈林祖韩先生当年就曾予以质疑,认为“莆田县在宋初,贤良港附近的吉了城设有巡检”。而且其依据也正是蔡襄的《乞相度沿海防备盗贼》。(林祖韩先生《妈祖诞生地贤良港和天后祖祠的调查》笔者未曾拜读,这段文字转引自陈容明先生未刊稿《妈祖的出生和出身》——网络电子版甚多)由于蒋先生的误读,造成了长期不良影响。因为此说无异于釜底抽薪——既然宋初巡检一职是虚构的,那么身任其职的林惟慤岂不是子虚乌有?当然更谈不上其履职安家、生儿育女等等。其实,整个宋代直至元明清,巡检就一直在莆田海域巡察,其湄洲湾衙门就在吉了(今东吴)安营扎寨——至今当地尚留“衙前”的地名。《忠门镇志》清清楚楚载曰:“熙宁四年(1071年)设水寨于系蓼澳(今梯吴村吉了),称吉蓼寨。有巡检1员及弓兵125人,以查检过往船舶,防备海盗。”宋代状元、清源(泉州)梁克家(1128-1187)于淳熙九年(1182)官拜右丞相,封仪国公;同年,撰写《三山志》。其《三山志·兵防类》中,有关巡检、都巡检的记载也比比皆是,不胜枚举:“庆历四年(1044),敕逐路留都巡检一员,……而漳、泉、福、兴同巡检”;“福州、兴化都巡检始定二百人为额”;“绍兴六年(1136)七月,安抚司奏置水军三百人,分隶福、兴、漳、泉都巡检两寨,每寨一百五十人,……时多海寇,始议迁寨近海。”“漳、泉、福、兴积募到船三百六十只,水手一万四千人,仍于濒海巡检下土兵内取七分识水势人,每月一次,同土豪、水手船出近海港口教阅三五月。”“福、兴化、泉、漳于一道,为控带山海之国,往往依险为守。……是以风帆浪舶往来,冲集要害之处,与夫去城邑为远地者,莫不置寨巡检,牙钩股附,气势相犄角,一旦有急,合以从事。”政和二年(1112),“本路巡检,除四处都巡检及建州、崇安,专提举摆铺,合差禁军。其余旧置及添置巡检、巡盐寨共三十六处,共三千五百十五人”;“元丰二年(1079)十月,闾丘提刑孝直奏:‘沿海州、军控扼地分,乞添置巡检,防遏盗贼。’时永泰县辜岭都巡检一员,……以七十人为额,管认福州永泰县、兴化军兴化县地分巡警。”据明邑人周瑛、黄仲昭著《兴化府志·吏纪一》载,兴化军设官如下:“……兵马都监兼在城巡检,……迎仙寨巡检一员。系蓼寨巡检一员。注:小使臣衔带兴化军、泉州巡检,捉私盐兼沿海巡检。兴福都巡检使一员。兴福二县巡检一员。注:小使臣衔带福州永福、兴化军兴化两县地分巡检兼催纲、巡捉私茶盐、盗贼公事。”“华胥山在极了。莆田地至此而极,复崛起而为此山,得气旺盛。山下有东西二澳,居民千余家,买卖辐辏。吉了巡检司在焉,南日山水寨亦在焉。其山与湄洲屿隔海相望。”“华胥山南有吉了巡检司”“(黄石)青山上有巡检司。”《莆田市志·兴化军署》也有类似的记载,如“……兵马监押1员,以兵马都监兼。在城巡检小使臣。迎仙寨巡检1员,系小使臣,衔带监。击幕寨巡检1员,系小使臣,兴化军泉州巡检捉私盐兼沿海巡检。兴福都巡检使1员,系大使司臣。由福建路安抚使司参军统领。在萩芦置寨。兴福缉捕官1员,系差使臣。掌兴化军、福州沿海缉捕,隶属萩芦寨。兴福二县巡检1员,系小使臣。巡检兴化、永福二县地,负责捉私盐、私茶、盗贼之公事。兴泉巡辖马递铺1员,系小使臣。巡辖兴化军,泉州马递铺。……”《莆田市地名志》载:“明代,吉蓼集镇设有巡检司及水军营寨,兴建吉蓼城垣,居民多达千余家,集镇十分繁华。……元代以后,兵船多泊于贤良港港。可避7~10级东北风,可供6艘护卫艇临时停泊”。从以上史料,可以推断都巡检林惟慤之衙署,大致在吉蓼-贤良港港附近,而不在弹丸之地湄屿,则是肯定无疑的。至于官衙更大的“总管”,当然更会立足大陆而并非小屿了。其顺理成章的推论自然便是:林孚、林惟慤的常年居所应该在临近衙署的贤良港,而并非湄洲屿。据当代著名宋史专家苗书梅教授《宋代巡检再探》考证,“福建路八州军有巡检28员,所领兵士3500人”。(见《中国宋史研究会2008年昆明年会论文集》)以上古今史料,至少说明三点:1、始于中唐、盛行宋代的巡检制度,是涵盖全国的严密的治安体系,作为八闽名邦、商港众多、进出口数量庞大、造船业兴盛的莆田,岂能置身局外,不予实施?2、驻扎在迎仙、系蓼的是正儿八经的巡检,而非“屯驻、驻泊”;兴化军巡检也绝非仅仅两名而已。3、都巡检并非“福、兴、泉、漳四郡才置一员”,而是多员。因“往来接连合相应援处,则置都巡检以总之”,故此就有“兴福都巡检使一员”,甚至“永泰县辜岭都巡检一员”等等——共计“福建路八州军有巡检28员,所领兵士3500人”!造成误解的原因,恐怕是作者误读了“都巡检”之“都”。其实,这个“都”字,并非“都郡、都市、州都”之“都”(大城市、都会),而是“全、总”之意。古代称头目、首领之类,如都领(总领,总管)、都邮(古指邮驿总站)、都统、都尉等等。因此辞书解释“都巡检”职务时,称“各地接连之处置都巡检加以总管”云云。元·马端临《文献通考·职官》也说得很明白:“控扼要害,及地分阔远处,皆置巡检一员;往来接连应援处,则置都巡检总之”。贤良港居于福州、泉夏航道中点,是典型的“往来接连应援处”,区位优势十分明显,在此设置“都巡检总之”,当然是势在必行的明智之举。这里,还可以顺便回答这样一个疑问:身为官吏“都巡检”女儿的林默,怎么会驾船、挽缆、拾螺、纺织呢?经查《宋史·志第一百二十三卷·职官俸禄》,“巡检,堡砦城外巡检,监排岸,十县巡检,系三班使臣者,各一百五十石。”北宋熙宁(1068-1077)以前米价一般为每石六、七百文,布价:真宗时期(998—1022)每匹约为150—300文;绢价:在哲宗元符(1100)前,每匹约为一贯左右。如此折算,巡检之俸禄要养活一个8口之家也并不容易——尽管宋代官员的俸禄在封建社会是遥遥领先的。况且,巡检不但待遇低下,而且俸禄衣粮还经常被拖欠。这么说来,林默从小像普通村姑、渔家女那样辛勤劳作,甚至为“里中巫”,也就不奇怪了。并且,父亲林惟慤负责一方的海疆巡逻,风里来雨里去地驾舟行船,巡察救助;林默从小就耳濡目染,熏陶其中。这也为她最终成为海上保护神作了情理之中的强有力铺垫。 |